不论原因如何，启辰都得继续在这个异常美食品鉴会里待到最后了。

    这里面确实疑点重重。但他得先提前确认一些信息。

    “查克，”他把身子往前探了探，但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，“可以说说你是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的吗？要知道在这七天里营业的餐厅非常多，是什么驱使你选择了这里？”

    “我刚才不是解释过了吗？”查克揉了揉自己的脸，仍然眼巴巴地盯着那杯餐前酒，“那个喝起来一定很不错吧？”

    看来他的整个精神都已经被酒精勾走了。启辰有些无奈，叫出自己的随身侍者，向他嘱咐了几句话。在侍者潜入影子离开后，启辰把自己的酒杯推到查克面前，“仅限这两个小时不会限制你喝酒，不过你还是得控制一下，我们先聊聊……”

    查克整个人扑到桌面上，抢过酒杯就往嘴里送，就像要连着杯子一块吃下去一样。良久，他才翻了个身仰躺在桌面上，露出满足的表情，“谢谢你，启辰，你真是个不错的家伙。我想我已经可以原谅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要向你坦白，”查克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又虔诚，将左手捏着右手摆在胸前，像是在做祷告一样，“其实最开始在垃圾堆见到你的时候，我是想偷偷从你身上摸几个值钱的东西，毕竟你那时候看起来一副快死掉的样子。被你从垃圾堆里拖出来的时候，我真以为要死在你手上，结果没想到你后来还救了我，谢谢你，我向你忏悔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？你原来是准备做什么……不对！”启辰感觉自己头都变大了，“我要听的不是这种事！”

    “不是吗？那我为另一件事向你道歉，”查克一脸悲痛地合上眼睛，“其实你第一次比赛胜利的五百万信用点都被我花光了，我赌你没法从迷宫里走出来，还赌你不会在里面杀人，还赌你……总之，那什么，我输光了。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启辰揪住查克的领子把他拽起来，“我一直以为拿到的奖金都放在帕兰鲁勒那里，结果全都被你拿走了吗？而且你做了就做了，我本来也没什么印象也不想计较什么，你现在说出来是特意想让我给你找点苦头吃吗？”

    “明明是你要我交代的！”查克被勒得喘不过气，四肢在桌子上胡乱扑腾，“我可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决定说出来的，按规矩你应该原谅我才对！”

    “还钱！把我的钱全部吐出来……”启辰再次摇摇头，“不对！我要你说的也不是这个！是为什么你要选这个地方，你听不懂我说话吗……”

    “咳咳。”

    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突然响起。两人同时转过头，一个侍者正站在桌边看着他们，手里还端着两个用银色盖子罩住的盘子。两人迅速坐回自己的座位，侍者将盘子各放在两人面前，神情中没有任何不满或鄙夷，只是安静地整理被他们弄乱的桌布，撤掉之前的餐具。

    在一切收拾妥当后，侍者揭开盖子，露出下面的垒成一座小塔的绿色冰块。在介绍完这是汤品，侍者留下一句“请慢用”后，脚步大跨但充满尊重的离开了。

    “事已至此，”查克举起勺子晃了晃，脸上挂着得意的傻笑，“我们先吃饭如何？”

    启辰疲惫地点点头，同意了短暂休战的决定。他随意舀起盘中的一颗冰块含进嘴里。

    不过是冰块该有的凉意，并无什么特别之处，预想中可能会有的甜味也并未出现。但很快，冰块的温度开始逐渐升高——就好像一场寂静的集会里突然冒出一支乐队开始演奏舞曲，而人们在稍作矜持后开始跟着音乐扭动身体，气氛很快变得热烈起来——冰块虽然没有融化的迹象，但已经有将要变得滚烫的迹象了。

    伴随着集会走向高潮，一个个穿着华丽的居民个个端着自己的拿手菜走过来，烤鸡、熏鸭、炖鱼、火腿、牛排……朴素但玲琅满目，醇香浓厚的味道挨个从他舌尖流过——人们一起举起酒杯，高呼着欢庆殖民地的首次丰收节日。

    冰块忽然急剧升温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便在嘴里突然炸开——已烹饪的和未烹饪的血肉在突然的爆炸中被搅拌在一起，人们连叫喊与哭泣都来不及发出，而嘲笑声很快便盖过了这一切，那是一种将别人的幸福狠狠践踏在脚下的心满意足——冰块已经化作恰到好处的温润液体，滋养他身体内的每一个器官。或许还一并滋养了某个人的心灵。

    这是“恶作剧”的味道。也是身处危险地带之外可以“安全享受”的味道。

    查克嘎吱嘎吱地咀嚼着所有冰块，将它们全部吞咽下去后，摸着下巴，发表了一个深思熟虑的感想：“还不赖。”

    启辰把自己的盘子推过去，“这些你还要吃吗？”

    “不了，”查克果断拒绝，“只是吃冰块还是太单调了，就不能上点有意思的菜品吗？”

    启辰看着查克一下下地拍桌子表达不满，忽然有些羡慕他这种迟钝的感知力。也许只要他不能感受到那么多事物，他也就不会忧虑那么多问题了。

    “那么，我换一种问法吧。”启辰可没忘记还有要事没问清楚，“是什么人直接的、或者间接通过别的方式告诉你要来这间餐厅？”

    查克的身体定住了。他像是发声单元忽然被挖掉了一样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当中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说中了，对吗？”

    查克僵硬地点头。但接着又拼命地摇头。

    “你解释一下吧。”启辰摊开掌心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。

    “不是有谁告诉我的，是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偷听到的，”查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吐字，好像生怕自己回来说错什么话，“那人说第二天在海岸王国餐厅有个免费吃白饭的机会，但就是那菜品太有挑战性，他刚吃了一口头盘就昏迷倒地，醒来就躺在我隔壁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我觉得那可是免费欸，再糟糕能糟糕到哪里去呢？”查克努力想摆出一种无辜的姿态，只是他脸上挤出的褶皱只会让人想要作呕，“这个选择就这么简单。”

    “只是这样？”启辰开始觉得是否是自己太过多疑了，“那你为什么在我问你的时候要顾左右而言他呢？”

    “我以为你已经发现我其实是在装病——”查克立即捂住嘴巴，然后当即趴在桌子上求饶，“不是，我没有。我之前真是晕倒了，你一定要相信我！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们之后再聊这件事。”启辰决定放弃继续追问下去。但他没有停止思索一切与特殊筹码相关的事情，这种偶然与巧合的相似性让他想起来蓝玫瑰，她也是用同样的办法操纵他被迫参与一系列戏剧性的事件。也许这次也会有类似的情况在他身上重演。

    他沉思着，连主菜端上来都没有注意。他瞥见那似乎是用不知名动物身上的不同部位组合完成的炖肉，这一回餐品的香气引诱得他食指大动，但他却没多少心思动嘴了。

    但一口不吃也许不太礼貌。他拿着叉子随便挑了一块切得方正的肉块，心不在焉地塞进嘴里——他看到一个人站在他面前，头生双角，神情木讷，但眉毛下又藏着愤懑，两只眼睛几乎要贴在他脸上一样直勾勾盯着他。这个人站得笔直，抬起手捧起一团血淋淋的事物，启辰认出那是这个人的肝脏，上面带着在浓重的香料与精致的烹调下也难以掩盖的腥臭味。

    启辰抬起头，正好对上查克看过来的眼神。他们彼此都意识到这是来自什么生物的肉了。

    查克放下刀叉，吐了吐舌头，但并没有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，“唉，这玩意做得可真难吃啊，看来他们做菜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啊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做得好吃你就愿意吃完了吗？”启辰也跟着放下手中的叉子。

    “那当然啊。”查克很是理直气壮，“不过就是一块肉而已，好吃就是好吃，难吃就是难吃。要吃当然还是得挑好的吃啊。”

    说罢，查克冲他挑挑眉，“那你呢？我还真没想到你也吃过这种东西，你以前生活的地方发生过什么灾难吗？”

    “并不是因为没有食物的原因，”启辰顿了顿，看向远处另一张桌上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几个人，“但如果是我的话，我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吃这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嗯哼。”查克把头转向另一边，没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侍者再次过来的时候，看到他们都没有动盘中的炖肉。侍者并没有说什么，只是一起将它们撤下去后，再为两人各呈上来一份甜点——装在玻璃盏中的焦糖布丁。

    它吃起来很不错，但与之前的菜品相比过于普通，甚至连一丁点异常的要素都没有。启辰反而觉得有些安心，可又感觉有些困惑，接着为了得到确认而看向别的圆桌，他发现除他们之外，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座黑色小喷泉，其他人在用个小杯子接下那喷泉涌出的粘稠液体，随后一点点舔舐那杯壁上的每一处黑色。

    区别对待吗？不过他倒是无所谓。

    “区别对待吗？你们这些家伙以为这样就可以糊弄我了吗？”查克飞快吃完了布丁，向头顶高声叫嚣道。

    像是为了回应他的疑问一般，一名侍者适时出现。她先向两人鞠了一躬，然后开口道：“不好意思，因为各位通过了我们的品鉴入门考核，并且这位查克先生也报名参加了后续的深度品鉴会，所以我们未呈上作为收尾的甜点，而是用一份普通的甜点来作为过渡的替代。”

    先不提考核的事。启辰盯着查克，“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报名的事？你是什么时候报名的？”

    “当然是最开始就报名了。”查克嘿嘿笑了一声，“我以为我们就随便吃吃，根本不用管那什么考核，没想到居然还通过了，嘿嘿嘿！”

    “算了，接下来就你自己去玩吧，我要先去找帕兰鲁勒。”启辰抬起右手，想要调整齿轮跳跃去第二天，却发现齿轮已被锁死，并且手表还发出了冰冷的提示音——“当前跳跃功能已锁定，请待‘异常美食品鉴会’结束后再次进行尝试。”

    “等等，什么？”

    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，他们身下的地板开始凸起一块，然后像一座快速生长的山峰把他们抬起，而远处还能看到其他同样被抬起的座位，平稳但迅速的升高，逐渐将他们送入这个大厅的顶部。

    在上升的过程中，查克爆发出开怀大笑，“哈哈哈哈哈，现在你也跟我一样哪儿都去不成了！”

    启辰开始理解帕兰鲁勒为什么总是会用那种要杀人的眼神看着查克。现在他的眼神也变得和帕兰鲁勒一模一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