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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元丰三年霜降,陆辛羽的药篓只剩最后一格空着。

    他盘桓在坎吊山中已半月有余。

    这座横跨两国边境的险峻山脉,一道主峰将凤城与琉国分隔开来。南麓归属凤朝疆域,正西方向的山脉则延伸至琉国境内。从山腰处远眺,能同时望见沙城青砖黛瓦,以及琉国西部特有的圆顶石屋。

    陆辛羽已深入密林深处,他紧了紧身上的粗布斗篷,望着云雾中若隐若现的主峰——那里就真的是无人之境了。

    眼下,父亲陆守业交代的药方还差最后一味药材。

    当他拨开第七丛蛇莓时,林间日光骤然被吞噬,浓雾诡异地从地缝中涌出,弥漫了整片密林。鸟群炸窝惊飞,刚刚还在啾啾欢唱的鸟雀,此刻扑棱着翅膀冲上天穹,坠落的羽毛落地刹那腐化成灰。

    “不对...”辛羽抬手轻抚着胸口处微微发烫的黑印,环视四周,发现昨日才砍通的樵径此刻已变成苔藓密布的乱葬堆。脚下的鹿皮靴不经意间碾碎了一窝狼毒草,腐叶间随即渗出紫黑汁液,瞬间将其周边青草叶腐蚀成血丝状痕迹。

    狸猫趴在他的肩头,不安的拱起脊背。

    狼毒草偏爱坟茔之阴,根茎镇咳逆,叶尖露珠却剧毒无比,能见血封喉,正是炼制镇咳丹的关键。

    辛羽戴上鹿皮手套,弯腰查探之际,腐叶下的潮气混杂着一丝腥甜气息扑鼻而来。药锄掘断狼毒草虬结的根系时,幽紫烟雾自土缝中迸射,一抹若有若无的奇香悄然袭来。辛羽不及躲闪,被这突如其来的烟雾笼罩,他顿觉不妙。

    林间陡然暗了下来。

    等烟雾散尽,自土层深处传来一阵机括崩裂的金属锐响和细碎的抓挠声。这声音刺入脑髓,化作烈火灼烧着辛羽的胸口黑印。他只觉脑中眩晕,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扭曲。

    辛羽听见崖畔酸枣树簌簌作响,抬眼发现,整面山壁出现了裂纹,碎石如雨纷纷剥落,沉重铁链拖曳声自地底深处传来。

    山体剧烈震颤,随着最后一抹尘烟消散于山风之中,原先被苔藓覆盖的峭壁中,露出来一株千年柏树,巨树被人工砍琢的裂腹中,一道墓门随兽首环的崩碎轰然洞开,腐浊阴风裹挟着碎石喷涌而出,刻着神秘朱砂符文的墓碑从中央断裂,横躺在墓前。

    辛羽盯着扭曲的符文陷入沉思,心底深处漾起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。

    父亲的背影在眼前倏然飘过——青衫下摆沾着与棺木相同的赭色泥浆,药篓斜挂的铜铃正叮咚作响。

    “爹!”他踉跄追去,却见那身影穿过墓门时,如水中倒影般碎散。他攥紧手中药锄,探身踏入墓门。

    墓内是三十六座依山开凿的洞窟,呈北斗状排列,每一处孔洞内,都用石门封锁,门上雕刻三目四臂的神像,眼睛处以朱砂点睛,伴着紫雾泛出幽幽红光。

    第三六孔坍塌处斜插着半截七星柏木棺。

    棺首赭色泥浆斑驳,断面焦黑,两枚断裂的长钉处似有青釉结晶闪光。被掀翻的棺盖空隙处,露出一只青紫交错的尸手,那尸手里面竟然卡着一件捣药药杵。

    辛羽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,发现上面刻着“陇西陆”三个字迹,竟是父亲所用!

    “爹!”辛羽情急之下,用力掀开棺盖,腐臭味冲得他几欲作呕。

    棺中老者侧身斜躺,寿衣下摆鼓胀如帆,似有活物四处游走。他双手剧烈颤抖着,小心翼翼地扳动着尸身的肩头。就在这时,寿衣猛然撕裂,上百只赤目灰鼠如同汹涌的潮水,嘶叫着倾泻而出。

    狸猫的厉叫声尖锐刺破了天际,它凌空叼住白须鼠王,利齿闭合时爆出婴啼般的惨叫。

    辛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,猛地扯下寿衣,眼前的景象令他血液瞬间凝固,青紫尸首面容陌生,赫然不是他父亲!

    这老者心口已被掏空,黑洞内绽放着一株半透明的蓝花,青紫透明的皮肤下,清晰可见根须游走在尸首全身。

    辛羽倒吸一口凉气,只见那植物花瓣闪烁着幽蓝荧光,伸展着吸纳四周的阴气。鹅黄花苞内渗出蜜色汁液,甜腥气味如蛇信舔舐鼻腔,黏腻缠绕。辛羽泪水夺眶而出,脸颊留下灼热泪痕。

    辛羽从未见过如此异花,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花叶,谁知鹿皮手套刚触及花叶边缘,一道犀利的刺痛传来,锯齿状叶缘突然弹起,像尖锐的钢刃划向食指,鹿皮手套“刺啦”被割开一道口子,手指上的刺痛感顺着骨髓窜向后颈,血珠渗出的瞬间,整株蓝花竟发出急切的吮吸声。

    那幽蓝花剧烈震颤,花瓣层层叠叠着旋转绽开扭动着舞姿,花粉瞬间喷涌而出。

    辛羽的瞳孔骤缩又慢慢扩散,似乎被无形的力量驱使,食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向花心探去,一寸寸逼近花芯。随着他的靠近,那花芯深处竟传来急切的吞咽声。

    “嗷呜——!”狸猫的金瞳骤然收缩成细线,利爪如钩排拍向了蓝花,花叶如遭雷击般蜷缩,叶脉间渗出黑色黏液。

    辛羽混沌的视线突然清明——那株蓝花寄生的尸首心口处,正随着他的呼吸频率缓慢蠕动。

    辛羽踉跄着倒退数步,那妖异的花叶却如触手骤然伸长,青紫色的叶脉突突跳动,朝他指尖的方向蠕动延伸。

    辛羽急撒止血粉掩盖鲜血气息,那植物的花叶猛地僵直,失去了方向,不甘地缩回尸身周围,兀自左右摇摆,似在搜寻猎物气息。

    他浑身剧烈颤抖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。他自幼随父亲研习《本草纲目》《千金方》等典籍,飞速翻页回忆——这不是任何典籍记载的“曼陀罗花”。真正的曼陀罗应当叶呈卵形,花冠漏斗状,误食根茎可致呕吐、麻痹,断不会...不会...

    蜜汁甜腻的腥气中混杂着一丝熟悉的苦涩。这气味猛地让辛羽记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,父亲浑身湿透地撞开房门,怀里紧抱的青瓷瓮不正是散发着同样的...

    “不对...”辛羽用力摇头,冷汗顺着额角滑落。

    此花绝非寻常之物,思及此,他决定将此花带回家找父亲确认。

    辛羽用雄黄粉画阴阳界。采药刀寒光闪过,刀刃切入根茎时,整株妖花突然剧烈痉挛扭曲,青色根须紧紧缠绕着刀刃,发出撕心裂肺的婴啼。

    辛羽用力剜断心口处蓝花根茎,妖花离体的刹那,那具尸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萎缩,青灰色的皮肤迅速龟裂,漆黑骨头上密密麻麻布满孔洞,不过片刻尸身化为齑粉。

    “当啷——”

    一枚铜钱从尸身心口的黑洞中滚落,在青石砖上打着转。当铜钱停止旋转时,辛羽俯身细看,铜绿斑驳的边缘处,刻着锁链状的祭文,朝上的那面是一个血红色的“饲”字,边缘还粘着未干的血丝。

    妖花发出的尖啸声在洞窟内形成持续的回音,震得岩壁碎石簌簌坠落,其他的孔洞伴随着发出阵阵轰鸣声。

    辛羽踉跄着扑向最近的一扇石门,手指刚触到冰冷的青铜锁孔,就听见里面传来密集的“咯吱”声,仿佛千万只老鼠正在啃噬门后的封印。

    洞内倏然静止。

    随之锁孔内竟又传来了指甲刮擦的声响和铁链拖曳的闷响,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...辛羽胸口处的黑印突然剧烈抽搐,随着那些响声有节奏地搏动。

    锁孔中渗出沥青般的青黑黏液,滴落在地面凝聚成鼠尾纹,朝着辛羽的方向爬行...

    “喵嗷——!”

    怀中的狸猫突然厉声尖叫,金瞳中的迦陵频伽图腾疯狂旋转。

    “轰隆!”

    墓门开始缓缓下降,辛羽再也顾不得其他,抱着炸毛的狸猫跌跌撞撞冲出了洞口,刺目的阳光猛地刺入眼帘。

    待视线恢复时,身后哪还有什么墓门,只有一面爬满青藤的绝壁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。

    只是他怀中狸猫仍死死盯着青藤缠绕处,金瞳里倒映着一扇缓缓关闭的墓门。

    辛羽突然听见了父亲痛苦的呻吟声,仿佛是从青藤缠绕处传来。

    他心跳如鼓,不祥之感如蛇信般舔过后颈。

    他顾不得山路崎岖,发疯似地狂奔而下。

    暮色如血,山野一片暗红。三天三夜未曾停歇,直至远远眺望到熟悉的自家烟囱中升腾着青烟,在雨幕中若隐若现,他的脚步才在此刻生根,心脏突地紧缩成团。这时,他才察觉,蓑衣上的雨水正顺着脊梁倒流冰凉刺骨,被咬破的舌尖伤口处传来刺痛,右腿膝盖处的擦伤在雨水冲刷下止不住的抽搐。

    窗内,那个佝偻着背的身影还在捣药吧?

    子时,太医院地下的《庄修手记》又开始缓缓翻捡:

    祐宁十四年仲秋朔日

    困于炎迈山洞七日矣,每至子时,西侧柏木棺辄发金铁交鸣之声。昨夜地穴骤传雷鸣,声若裂帛,间杂婴啼之锐。石壁倾颓,循隙而入,一巫医女者,面覆青铜傩面,玄色祭服,手持青铜铃铎,站于高坛下。坛面血纹交错,现“饲”字光纹,其下骸骨垒积,状若莲座......

    (余文尽被血湮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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