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风已起，天意寒凉。
一个半月之后，雁门大营。
雾气压着原野飘荡，急骤的马蹄声穿透黎明前的黑暗，由飞流谷方向越来越近。
“将军好！”
“将军辛苦。”
“弟兄们辛苦了！”全副戎装的李牧目光灼灼。
“一切为了北境，将军。”
士卒们纷纷横拳于胸，将军一路飒然还礼，大步流星来到辕门外。
梁见清早已完全适应了替代将军李牧的新角色，整个北境无不听从他发出的号令，麾下的军团独立于赵国中央军体系。
不过，他一直承受着巨大压力，无法对人言说的压力。
篝火堆添入新柴，烈焰更为炽热明亮，为归来的斥候们在燃烧。
将军李牧，无论人在哪儿都极是醒目，身形比寻常男人高出足有半头，独一无二的奇特短发，让人已中年的他显得年轻和精神许多。
骑影如风，当先的骑士横拳于胸，人未落马便急切禀报：“将军，匈奴大军正在倾巢来袭！”
“咳咳…尚，你和弟兄们辛苦了！先回幕帐，从容细说。”
将军眸光清亮沉湛，笑容里却透着难以捉摸的古怪，竟似含着隐隐的狡黠。
“将军，东面来了人马，我们的人。”瞭望塔上的哨兵向下高声报告。
果然，只见山坡下的深沉幽暗中，连串的星火如游龙般跃动，快速迫近了山腰上的大营。
“将军，是扬信君的旗号。”
归来的吾尚目力极佳，在夜晚也宛如鹰隼般锐利，看清了旗号。
灯球火把络绎，上百骑兵前呼后拥着几辆华车，顷刻间便驰抵营门。
“李牧参见君侯！咳咳咳……”
将军正当盛年，气度沉凝，目光却锋芒毕露，但说话间却咳嗽连连。
“一切为了北境！将军安好。”
下车来的贵胄弱冠年华，锦衣貂裘，容颜清秀，仰脸面对挺拔的将军，神色恭谨又不安。
“军情急迫，小子约才连夜赶来雁门大营，劳烦将军于寒夜营门相候。”
“咳咳咳，一切为了北境！君侯一行辛苦，咳咳咳~，吭。”李牧又是剧烈咳嗽不已。
“将军又受了风寒？”
“嗯，还是老毛病，近来又犯了……不碍事的。”
将军撩起帛巾轻掩住口鼻，眉眼间却笑意舒展。
“介绍下，他是幽骑营的统领吾尚，官秩副都尉，从阴山外刚刚侦查敌情归来。”
“扬信君在上，吾尚有礼。”
“吾都尉免礼，我知道你的，斥候们的统领。”扬信君赵约含笑回以标准的军礼。
面前的斥候统领风尘仆仆，却精悍过人，赵约知道他官职不高，却是将军最倚重的耳目爪牙之一。
“籍，去通知庖厨营，这就杀牛备酒，招呼好君侯的扈从们。咳~咳…”
“是！将军。”一旁的侍卫应声而去。
“君侯请入营，这厢走。”
兵将、车马，鱼贯而入，井然有序。
……
阳光披满了管涔山的上下，峰峦万象纷呈。
偌大的军营，炊烟袅袅，到处都有成行成列的将士，在出操和忙碌早上的营务。
披挂整齐的将领们纷纷来到帅帐，将军李牧的身躯鹤立鸡群。
“君侯，休息好了没有？”
“迷迷糊糊地睡了，现在感觉没问题，将军。”
“来，你坐我的边上。”李牧招呼年轻的王族封君。
众人纷纷落座，扬信君赵约独据一席正襟危坐，挨着帅案的右侧。
“将军，‘青貉’的情报上说：匈奴此番来犯，规模前所未有！”赵约开门见山，语速和他的心情一般急切。
“咯…咯……”，将军在捏右手的指节，一声一声的响动，神色沉静而问：“东胡兵马是什么动静？”
“他们出兵策应了。小子在无穷之门亲眼目睹，塞外啸聚出没的东胡骑兵数以千计，匈奴兵将更是日益增多！”
两名卫兵从屏风后上前来，利落展开大幅的北境地图，挂于一方白板上面。
“‘青貉’说：尚护单于妄图一举夺走北三郡，所以下令纠集尽可能多的南侵兵将。”
“咳咳咳…匈奴人这回倾巢而出，我们北境同样是全民皆兵，君侯。咳~……”
“青貉”，是打入匈奴单于庭一名高级细作的代号。
扬信君在邯郸时，曾任职于赵国谍侯司，参与最高机密事宜，故能第一时间得到“青貉”那厢的绝密情报。
而李牧，目前只是知道此人的存在和代号。
“将军，为国家计，我们断不能出丝毫差错！长平之痛与邯郸之围，让我们元气大伤！北三郡若是再遭胡人之荼毒，国家危矣！”
赵约忧心忡忡，他是赵王丹的堂弟，封邑原本在太原盆地南部的兹氏。
三年前，秦国大将嬴摎伐赵，扬信君的封地为秦军所陷，他回到了邯郸为朝官。
赵王丹，很是欣赏赵约的忠诚与才干，两年前委派他为代表，巡督恒山以北的赵国疆土。
扬信君来到北境后，李牧授命他坐镇于代郡。
对丧师失地的感受，赵约最是痛彻心肺，如今看到代郡塞外的盛大敌势，又收到极重要的情报，便连夜翻山越岭，赶来雁门大营。
“哈，早饭来了，闻着就胃口大开！”
看到庖厨们入帐来，李牧随和地笑了。
“你们可以，比寻常早了不少，辛苦了兄弟们。”
“将军，这有啥辛苦的！”庖厨长受到表扬，憨厚地展颜而笑，“大伙现在做各种新伙食都熟练了，就是杀牛宰羊得费功夫。都是热乎的，将军和大伙趁热吃。”
“好，你们也赶紧去吃东西，然后补个回笼觉。午饭可以简单些。”
“好的，将军。”
军营中一日三餐，但正常的朝食要更晚些。因为招呼代郡来的扬信君一行，还有出生入死侦查敌情回来的弟兄们，所以帅帐提前开饭。
送上的早餐很丰盛，而且品相奇特。
“赶了大半夜的路，君侯肯定饿了，吾尚也是，吃东西吧。”
李牧自己先拿起了块奶油蛋糕，撕下一小块塞入口中。
“奶茶是热的。”李牧嚼着松软可口的蛋糕，不忘提醒一旁的扬信君。
看那吾尚狼吞虎咽的样子，自己也确实饿了，赵约按下惴惴不安，给自己盛了碗藿菜肉羹，这是他熟悉的食物。
“饱食之后，一起听吾尚汇报摸到的敌情。”
李牧眸光沉凝地环视在座的将领们，这些伙伴几年处下来，足资信任。
兵营规矩，食不言寝不语。
扬信君赵约希望早点结束了这里的会食，好进入正题，但也只能收束怀揣的忐忑，耐着性子等待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