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山村一户人家的庭院里，一束冠少年背靠大门口的梁柱而坐，左手撑着脑袋，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。
他旁边的干草地上盘坐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女，她双目紧闭，双手结印平放在两腿之间，淡蓝白纱之下胜似半分仙子。
不过是上下打量了一番，好似昏昏欲睡的束冠少年便看向另一侧。
另一边正有两人正拿着剑对峙，一位是身穿青绿色锦绣服的俊俏侍卫，一位是穿着朴素的布衣少年。
那俊俏护卫正在教布衣少年用剑，前者教的严肃，后者听得认真，反倒是坐在石阶之上慵懒的束发少年连连叹息。
“刘公子总看着我等叹息，莫不是在下所授之剑有误？”
张问了解刘元浩，所以并没在意这外人看上去轻浮无人的样子，但那李富贵却不了解。
习武之人多少都带点傲气，一直受到这番轻浮看待，便是常挂笑容的李富贵也是有些恼怒。
“当然没有，”刘元浩又打了个哈欠，“你教的很好。”
“完了...”
见少爷如此目中无人的反应，张问隐约感觉，李富贵又要邀他对剑了。
他可是求了许久才让李富贵肯教自己两招，这下又要被少爷搅黄了。
“那刘公子为何总是看着在下莫名叹气？若是觉得在下误人子弟，刘公子不妨显露几分真本事，好让在下开开眼！”
他李富贵可是李家军将军的持剑侍卫！若不是将军嘱咐要低调行事，他早就把刘家这个纨绔小子给揍了！
他可最受不得别人阳奉阴违的样子！
“我有吗？”没心没肺的厚脸少年可没想那么多，还是漫不经心的答道，“那真是多有得罪了，对不住了...额...你叫什么来着？”
“富贵小哥，别生气！”眼看着李富贵的脸越来越黑，张问赶紧站到了两人中间，“少爷他不是那个意思...”
“他最好不是！”
李富贵冷哼一声，大步走到自家小姐身旁，将剑连同剑鞘插入干草地里，闭着双眼坐了下来。
见此情形，张问明白，自己想学剑的想法彻底泡汤了，至少今天是没机会了。
“这有何难？二弟，我来教你便是！”
束发少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挑衅着一旁刚坐下的李富贵。
“不必了，”张问也神情无奈的原地坐下，“大哥的剑过于高深，小弟我学不来。”
“是...是嘛？”束发少年抹了抹鼻子，竟莫名得意起来，“不愧是我。”
噗呲！
没忍住笑的人竟是刚刚还生着气的俊俏侍卫。
这刘二愣子，竟把讽刺当作了夸赞！真是神经大条！
来这文山村之前，他可是见过刘元浩教张问学剑，其言语之抽象，授法之奇葩别说从未学剑的张问了，就连他看了都是一头雾水！
想到这里，李富贵偷瞟了一眼那石阶上的束冠少年，那少年两眼一边高一边低，正困惑地看着自己为何要笑。
“哈哈哈！”这下李富贵更加蚌埠住笑意了，“张问小哥所说没错，在下的确是误会刘公子了，刘公子，在下名叫李富贵，莫在忘记了。”
“额...”这下刘元浩更加疑惑了，“好...”
同一时间，两人都稍稍想了想，又同时轻轻摇头不再纠结。
并不知晓对方所想的两人，视线偶然地撞到了一起，却又不约而同的都朝对方微笑了一下...
这李家护卫怕不是个脑残，以后多让着点吧。
这刘家公子莫不是有脑疾，以后多让着点吧。
偶然间就偶然间了，稀里糊涂的就稀里糊涂了...
被土墙围起的庭院里，那张老旧的腐朽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。
跨步进来的是一位黑鬓微霜的青衣大儒，此刻他的神情微妙，仿佛若有所思。
跟在其后的是一身麻布破衣的赤脚少年，少年的左手和右腿还缠着白净的绷带，正拄着拐棍，跟在那位大儒身后。
“先生，”赤脚少年神情焦虑，他只想快些找到病因让爷爷好起来，“可看出来我爷爷是什么病么？”
“病症不对病因...”先生闭眼思索了片刻，“最近村子里可有发生什么怪事？”
“怪事？”赤脚少年诸子豪皱起了眉头，“不太清楚...”
没事喜欢蜗居在家拜读名医典故，有事也不愿在外多待一秒的诸子豪可不清楚最近村子的变化。
唯一注意到的就是村子最近似乎变得冷清了不少。
“不过...”诸子豪想起了爷爷发病前的怪事，“洪爷爷在发病的前一天去过隔壁的白竹水村，说是给那里的人诊病。”
“白竹水村？”先生有些疑惑，“我上次来这里时，可没这所谓的白竹水村。”
“是这两年新建的，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，反正突然就有了。”
“这样啊...”
老人家的病先生看了，那不是病，而是妖邪作祟！
他的命树和那股妖气难舍难分，已经成了妖怪分身的容器...
自从穿过周圆沟以来，没有感知到任何不对的地方，可偏偏这文山村如今十室九空。
剩下的也都是老弱病残，先生上次来时可不是这番模样。
“你可记得村子是何时变成这样的？”
“不记得...”赤脚少年尴尬的摸了摸脑袋。
他是真不知道，如果不是洪爷爷病倒，他才不会上山采药，至于村子里的其他人...
那与他何干？
并非外表那般热情，名叫诸子豪的少年内心其实冷漠无比。
“先生，”张问好奇的问道，“你来过这里吗？”
先生不过稍稍抬头就能看到名为香炉山的主山，这文山村四面环山，除了周圆沟便只能走山路才能出去，还有一条自旁边矮上一些的上文山上顺流而下的溪流流经这里。
“嗯，”先生耐心说道，“上次应该是约莫五年前来的罢？这文山村环境特殊，香炉山上生长着许多名贵药材，也因此宝地，野兽颇多，所以村子里多是猎户和制药师，以交易兽皮和药材为生...”
言语间仿佛又能看到当年所见之香炉山。
那大山满身翠绿，时不时还有袅袅青烟从中晃荡漂出，就好似那深山老林之间有着不少人家生烟催火，寂静的表面之下潜藏着生机勃勃。
“可如今...”看着昏黄的香炉山，先生摇了摇头。
再看那大山已然没了当时靓丽风景，不知何时拔地而起的一间间民房显得无比突兀，尤其是那些民房空空如也的样子更是死气沉沉。
沾染烟火气的山林，生机已逝，只剩勃勃。
先生早已洞悉，这一切的发生，不过是命运的必然。
“问儿，随我去一趟白竹水村吧！”
“我也要去！”张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刘元浩抢答，“先生！我也要去！”
几乎快要躺在地上的睡着的束发少年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，然后两眼放光的盯着先生。
“你不能去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我有任务要交给你和若阳子。”
一旁还在打坐冥想的李芷若闻言也睁开了眼。
见李芷若从冥想中缓缓醒来，先生便将他们二人唤至身前。
最开始，张问还好奇他们在说些什么，可转念一想便老实的站在门口等先生了。
先生的性子便是言之有度，自己如果去偷听，会惹先生不高兴的。
先生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。
那门口的布衣少年仍浑然不觉地站在原地发呆，却不知自己的一番守规矩地举动赢得了先生的赞赏。
不错，如此年纪便能做到约束自我，我果然没看走眼！
不像某个孽徒...
正全神贯注聆听先生吩咐的刘元浩，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颤...
“你抖什么？”先生似笑非笑的眯着眼。
“不知怎么回事...”束发少年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，“总觉得有人惦记我...”
“直觉倒是灵敏...”
“先生你说了什么吗？”
“没有，我也觉得有人惦记我。”
“哦？是吗？”束发少年张着鼻孔贱兮兮的凑近问道，“谁啊？”
“是个天天想坑我宝贝还想着偷学我本事的贼...”
先生也故作神秘的小声说道。
顿时僵住的鼻孔少年眼珠子一转，立马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表情。
“这个贼倒是很有眼光...”
“哼！”冷着脸的先生心中却莫名有些高兴，“油嘴滑舌！”
“嘿嘿...”
束发少年忽然讪笑起来，这番莫名其妙却让同样在先生身旁的李芷若颇为不解。
她心中虽有疑惑，可脸上仍挂着俏丽的微笑。
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，可连在一起，她不懂...
...
次日，香炉山中多出了两位陌生旅客。
一人面如冠玉，目若朗星，眉目间透着从容，举手投足皆显非凡气度。
那席青色深衣之下，他闲庭信步，宽袍大袖随风轻摆，仿佛岁月在他身边都变得悠然自得。
另一个虽身着布衣，却依旧文质彬彬，眉宇间透出一股书卷气。
那件洗得微微发白的布衣，虽不华丽，却整洁干净，袖口微微挽起，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。
虽手持一本《道德经》，视线却一直在山林间打转。
本以为有着如此童年经历的自己，会对这片乡野之地感到无比厌恶，却未曾想，这里竟与心底的那股旧念撞了个满怀。
“先生，”布衣少年正是跟着先生离开文山村的张问，“为什么给洪老先生看病要去那白竹水村？”
身前而行的先生回头瞥了张问一眼，缓缓说道：“自小便看你对那些描述鬼神的书籍感兴趣，你...”话到此处，先生顿了顿，“相信这世间有鬼神吗？”
布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：“先生这般说辞...莫不是这世间真有鬼神！？”
“哈哈哈！”见到张问如此反应，先生大笑起来，“这鬼神之说众说纷纭，信便有，不信则无，所以...你信吗？”
“我...”布衣少年轻蹙眉头，反问道，“那先生你信吗？”
“我？”先生微微一愣，“我是不得不信呐...”
难道要我告诉你，先生我就算得上半个神仙？
其实先生单独把张问带上，就是要告诉他一些现在能告诉他的事情。
现在也许不是个好时机，但往后的时日只会更差！如此比较之下，现在竟成了最好的时机。
“不得不信？”先生这番答案让人捉摸不透，“那就是信咯？先生都信，我也信了。”
“我倒是没料到你会这么说，”先生好奇地问道，“从小如此喜欢鬼神一类的你，为何在信与不信这个问题上如此矛盾？”
“正是我看过了许多描绘鬼神的书籍，才会不得不怀疑其真实性啊，先生！”
布衣少年收起那本《道德经》，小碎步跑到先生身旁。
“那些书里大多对鬼神的描述都是模糊、笼统的，一旦深究起来，便能发现其荒诞无比！”他认真地说，“比如我之前看过的你那本《鬼说怪谈》，里面有个叫‘鬼来客’的故事，讲得绘声绘色，让人不由得起鸡皮疙瘩！”
可能连张问自己都没注意到，正欲证明鬼神是虚假的他，此时却满脸兴奋。
“那个故事简单点说，就是在偏远地区的村子里有这么一户人家，他们家在半夜的时候总是能听到敲门敲窗声，然后就觉得是有鬼在作祟，”布衣少年摊了摊手，继续说道，“可稍微一推敲就不攻自破了。”
布衣少年为鬼的胆小感到愤愤不平。
“鬼是灵体状态，接触不到实体不说，想进他家为什么不直接进去？还要费事地敲门敲窗呢？想引起这家人的注意，可以有更骇人的方法才对啊！比如把熟睡中的他们往床下拖！那还不得吓死他们？”
说话期间还像模像样的装成厉鬼吓唬别人的样子。
“后来我想了想，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！应该是门窗由于年久失修，木头已经松动，在夜晚，微风会吹动门窗，产生轻微的晃动，从而发出类似敲门的声音。”
因为布衣少年的童年在那个小山村里有过类似经历，曾独自一人生活的他常常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到。
“这种现象在乡下的老房子中非常常见，尤其是在风大的夜晚。”张问的推敲有理有据，倒也几分道理。
“没想到，你懂的还挺多。”先生微微点头，但心里却觉得张问的想法还是稚嫩了些。
“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是那则‘聊斋’故事里描写的狐妖！说是千年白狐幻化的，那白狐有着四只眼睛，九条尾巴！我呸！”布衣少年带着不屑狠狠啐了一口唾沫，“白狐明明就只有两只眼睛和一条尾巴！先生你说说，这不是假的是什么？”
“怎么说的好像你真见过白狐一样。”先生带着几分哑然。
纯白色的狐狸，那可能就不只是狐狸了...
小小的布衣少年如何见过？肯定又是想象出来的！果然张问的想法还是有些幼稚。
不过，虽然张问说错了，但白狐的确有四只眼睛和九条尾巴，自己的《鬼说怪谈》可全是真事！
只是在常人眼里，它看起来只有两只眼睛和一条尾巴...除非它自己现出原形。
“我...”被先生这么一说，张问的脑海里似乎多出来一些略感陌生的记忆，“我好像...真的见过...”
“哦？是吗？”先生当然不信，自顾自地说道，“在梦里？”
“在我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小山村里。”张问低声说道。
话音未落，先生猛地扭过头，带着几分凝重看着少年。
“竟没说谎...”
...
